回顧一生的學習從數學到電腦。工作從教學，程式設計到金融產品開發。退休生活從茫茫無知到混混沌沌胡亂走下去（大部分的人都是黃花閨女上花轎-頭一回）。出國之後每當夜深人靜反省過去總是百感交集，唯恐仰愧對父母。俯不足養育子女。一直到退休前幾年，有一天碰到好友說做人但求【了無遺憾，無愧於心】，何須在乎他人？放下了這些罣礙後，就花很多的時間在旅遊。每年到上海與台北兩次花掉了四個月。其他的時間花在以前想做但是沒有去做的事情·，譬如量子力學和機率有太多的糾結，同時它又和靈學有著若有若無的聯繫。這就深深地吸引著我的興趣。此乃後話以後再說。記得剛開始和班上同學聯絡上的時候，有同學建議我把華爾街的經驗和大家分享。我一直認為這些經驗對同學們來說，根本沒有了任何實用價值了，但是對數二代或是數三代也許還不太晚。如果您不同意我個人的觀點，就當做看了一篇無聊的文章丟進垃圾堆吧。反正是隨筆，拉拉雜雜的沒頭沒腦的胡亂寫一點，提供給大家開心便足矣。
華爾街是一條不到幾百公尺的街道，坐落在紐約曼哈頓下城。方圓四條街聚集了許許多多的金融公司，小的幾個人，大到數萬人的公司坐落其中，邊緣上偶爾有幾家酒吧提供【紓解壓力】的秘方。話說在貝爾公司作了五年左右的電腦工作吧，這一段時間裡把本科的知識很好地發揮了。得到許多先進的指點。綠卡也已經拿到手，想想也該告別師父下山闖蕩一下江湖了。此時舉劍四顧心茫然，不知如何下手？武俠小說看多了，從來沒有看到下山了又跑回去混的（接掌門人的不算，貝爾山門裡，諾貝爾提名，得獎的不計其數，我算哪根蔥啊！）。硬著頭皮發揮毛澤東的人海戰術，發出不知多少封的求職信，收到的盡是謝謝你對本公司的信任。有沒有搞錯啊？我要的是你對我的信任，給我一份工作唉。終於有一個不怕死又少根筋的瞎貓撞上了死（心死的我）老鼠。開始了近三十年的華爾街生涯。
華爾街的職業結構大概可以分為交易，研究與投行。如何能進入交易部門的行列？一直都是商學院畢業生的首選。一般而言如果大學畢業後才想進入就已經來不及了。通常是大三暑假實習開始，如果表現良好，那就要恭喜您了，畢業後機會很大，如果是大公司，從助理交易員幹起，基本上每天交易的資料準備，和交易後的資料整理。一年左右會升任交易員，五年之內如果沒有做到獨當一面的經理，那就準備打包走路吧。想想五年有多少新血加入？小公司的話可能直接當任交易員，但是小公司說倒就倒，有沒有明天誰也說不准？如果進入投行部門，由於工作的性質，大量的文件從法律到財務的都要整理，那可是天天晚睡早起超時工作，有幸計劃得以入屏中選，就有大把鈔票進帳，開心好一陣子，萬一槓龜一切從頭再來，期待下一個計劃能夠成功。如果一年到頭運氣不佳，一個都沒有入選，這是常見的事，因為同你競爭的都是鼎鼎大名的投資銀行。這時候只好領基本工資，如果把它除以整年的工時，就只能欲哭無淚了。
像我們這些黃皮膚的外國人念完大學，當完兵，念個研究所畢業，已是三十開外的小老頭了，前二類就別肖想了，外加語言的隔閡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數理統計和電腦的專長，進入研究部門混口飯吃。有一個故事說有一隻貓追一隻老鼠到了鼠窩外，老鼠不肯出來，貓叫了幾聲後，換成了狗叫聲，這時候老鼠以為貓一定跑了，因為貓與狗不和嘛，一出洞口被貓逮個正著。貓說這年頭哪能沒有第二技能（語言）？我們數學系，加上統計，如果還有電腦專業在那個年代，進入華爾街不會太困難的。尤其是那些金融計算對我們而言小菜一碟罷了。
做研究這工作大約有兩類，市場分析與數量分析，市場分析通常是針對固定某一行業做研究，他們的工作主要是出差訪談寫報告，偶爾需要上電視發表意見。以前這些人的桌子上都會有一部字典，現在當然是不需要了，他們對用字要求非常嚴格，不可以讓讀者有誤解的機會。數量分析語言要求比較低，數學要求相對較高。每天晚上會有很多計算報告出來，發給主要的交易員和研發主管。第二天早上七點固定有早會，研究部分析市場趨勢，首席交易員會對當天可能出現的情況表示他的意見。公司當天的操作策略是如何？應該注意的事項比如說那家公司可能會和我們搶單，我們應該如何應對，出價不得高過多少等等。然後剩下的時間我們就幹活唄。我那時做房屋貸款提前償付模型，主要的軟體是 SAS, R，Mathematica。高等微積分，微分方程，機率論，統計與數值分析為基礎。模型設計好了需要和過去的歷史數字比較是否正確？每隔一段時間需要做調整，改變一些參數才能夠反應市場的變化。我們請來的新研究員，一般說來需要熬一段時間才能讓他們上場。他們必須了解過去市場的歷史，比如說某年某月推出了某種浮動利率產品，由於新產品會對舊產品產生排擠效應。產生不連續的斷點。以前讀書念到微積分時，動不動就要求連續性，那時候呆呆的根本不知道現實生活有什麼用處？如果你忽視這些斷點，一味土法煉鋼地要求電腦程式找出差異極小的函數，電腦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可是對不對呢？所以我們要求新科博士都要一年以後才讓他們單飛獨立作業。記得我剛入行時常常被罵說，你們這些人只管數字出來了就交差，根本不管數字有沒有意義？很諷刺的是後來這句話也成了我的口頭禪。
華爾街的工作壓力之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每年公司到各個名校選拔應屆畢業生，他們都是名校頂尖的學子，互相之間的攀比不在話下。如何出人頭地已經是一個不可避免的話題？這金錢遊戲可是真金白銀，不是虛擬資產。玩的是客戶的錢，輸的是自己的名聲。我在摩根大通銀行有二進宮的經歷，第一次做了三年，是由於人事變動，與新任的經理不易溝通，理念不同，她是華爾街出身的專業經理，認為電腦從業人員就是技工，只有他們師出名門的商學院出身，才是公司寶貴的資產。幾年下來一事無成，花錢如流水，她只好離開。我再度回來幹三年發展另外一套系統。長久以來多少華爾街這些名牌大學優秀畢業生，抵擋不了工作壓力，一開始從兩性上解壓，慢慢地吃止痛藥，逐漸地開始吸毒解壓，然後一步一步地走上不歸路。公司裡面有許多女銷售員，多是傻傻的年輕貌美的大學畢業生，就算是根本聽不懂你的問題，對著這麼一張年輕貌美，無辜甜甜的臉蛋，你怎麼可能過分地苛責呢？有一次和一位銷售員聊天，才說到我們系統的問題給我帶來不小的壓力，這時候她輕啟朱唇，面帶微笑，滿懷熱情地問我需不需要來一點啊？還好我立刻意守丹田，口念佛號，驅除色魔，才保住清白之身。
我在華爾街的這段時間裡，有時候利用自己的公司進入金融公司擔任鐘點工。剛開始時受到的不平等待遇真是不勝枚舉。這裡舉幾個例子與大家分享。在某大銀行期間，有一次交易部門主管來為大家講課，上第一堂課有一位經理舉手告訴授課老師說班上有鐘點工，我只好摸摸鼻子離開教室。同一時期加州曾經發生過一位黑人被警察毆打，遭人拍照交給了媒體，造成洛杉磯黑人暴動，紐約市黑人區也蠢蠢欲動。市長宣布進入準戒嚴狀態。此時公司居然要求所有的鐘點工必須離開辦公大樓。只有全職員工可以留在公司接受大樓警衛的保護。這時候只能拿起公事包走上恐怖的紐約市區。眼觀四方耳聽八方步步驚心地往家的方向移動，一旦在街上看到黑影就趕緊躲躲閃閃的離遠一點。這時候你還能說什麼呢？記得第一次在另外一家公司時，曾經請教自己的老闆一些斷點的問題，他的答案很簡單，因為你是鐘點工我不能告訴你。
公司的政治又是一篇血淚史，我在某家金融公司，前前後後近十年，當年他們要設計固定收益指數，開始花了一年多系統都沒有進展，結果來到我服務的公司來挖角，我單槍匹馬不帶一個人，不帶一張紙去上任，整個指數部門，從人才的挑選到系統的建立不到一年，三個指數上市了，而且得到歐洲指數雜誌年度排名第一。多少人是我從電腦部門拉拔出來轉任研發部門，薪資三級跳，如果說對他們這些人『恩重如山』一點都不為過。可是2010年我們的一個計算出現了問題。事關顧客的損失，公司的稽查部門天天上門取供，幾個月後，報告出爐說，由於程式上的問題，公司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公司不負擔任何責任），造成公司與顧客的聲譽和金錢損失。真相是搞系統的人員錯誤地把未來的版本掛上線了，老闆寧可相信那些整天和他鬼混的酒肉朋友，不信我是無辜的。
不過在華爾街有一個不成文的做法，如果你為公司扛下來責任，公司會在其他方面補償你。譬如2001年美國的金融界對一個價值超過千億美元的ENRON（安隆）破產，沒有任何研究分析報告事先提出警告。換言之市場分析師沒有盡到研究的責任或是有人掩飾真相。我服務的公司也被調查，當年研究部門總裁為此下台，轉任我的老闆，換取未來三年內每年數百萬的年薪，如果司法介入調查有罪，他必須承擔所有的責任甚至坐牢。他這一把睹對了安全下莊，近千萬美元入袋為安。我也為公司扛下所有責任，左等右等沒有人捧著大把鈔票找我，只好摸摸鼻子收拾行李走人唄。到北京，上海和台北去散散心。三個月後回到美國，經由公司推薦去某指數公司擔任固定收益部門董事與固定收益指數委員會主席。幹了五年才以六六高齡，無災無難安全下莊。一個完美工作生涯的結局。
回顧離開淡江四十多年，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只能心中常懷感恩，口中常說謝謝。個人經歷是完全沒有任何人事背景，職業生涯由數學到金融，由技術到管理，由管理到法規制定，都是一步一腳印磨練出來的，提供一點給數二代做參考吧。
【認清自己的性向】我個人在台灣不小心踏進了電腦程式設計的領域。當年考進財稅中心後，才知道考國文是因為公家機構必須考的項目，考微積分是為了排除非理工科畢業生來報考。唯一的錄取標準是性向測驗。之前考過一次性向測驗是在高中二年級，那時候左營中學實施綜合教育，大家都需要做性向測驗，記得結果是適合『農業』工作。高中畢業那些年非洲農業技術團非常吃香，所以報考屏東農專居然槓龜，結果大專聯考居然考中『灌溉工程』，家父不信邪強迫轉系念數統，結果還是做了半輩子的『碼（寫程式代碼）農』。這真是天命不可違啊！姑且不論性向測驗對別人有沒有效？至少我個人覺得非常有效，寫程式經常需要熬夜，但是從不以為苦甚至於有樂在其中的感覺。有點像是玩電動遊戲般的喜悅。
【了解資訊的力量】到了美國念電腦系，拿了學位後有五年在貝爾公司服務。主要是資料庫的應用開發。當年IBM 發表了一篇論文說應用軟件開發上使用Relational Database Management System （RDBMS）會比 Network Database Management System （NDBMS） 時效上快十五倍。剛好我帶領的團隊一直使用RDBMS來開發應用軟件，貝爾實驗室則是推廣它的NDBMS系統，AT&T決定實際測試這篇論文的真偽。由我帶領四人小組對決一個六十人的團隊，結果是同時完成應用程式並且通過系統測試，從此確認IBM這篇文章的正確性，同時取消了貝爾實驗室的NDBMS系統開發。進入華爾街時，因為我掌握系統開發的資料庫部分。它才是整個系統的核心。所有的資料都必須和資料庫做鏈接，所以當我在某銀行開發指數軟件時，雖然他們不讓我參加上課，可是在資料庫的設計上必須對我交出所有的資訊。否則系統無法建立起來。當時我已經深刻了解到掌握資訊的重要性。三年後開發完成EMBI（Emerging Market Bond Index）該指數至今仍然是固定收益的指標性指數。我暫時離開該銀行前，指數的開發課程已經是由我來授課，因為我全面了解系統包含電腦作業系統，資料庫的開發和指數的計算。今天華爾街固定收益指數的專業名稱，很多都是我們當年在軟體開發時定義出來的。
【認清大數據的威力】離開某銀行時，美國藥廠Merck之下的子公司Medco來找我獨力為他們開發一個商業應用軟件，開發期限三個月，測試期限也是三個月然後走人。我看中這分工作是在於它的獨特性與前瞻性，當然啦價碼一直拉到足夠買一棟房子。它是利用資料庫技術來搜尋醫療保險的不法行為。Medco公司把這一套軟件轉賣給其他的醫療保險公司，每一台電腦的年執照費四十萬美元。而且每一個參與的保險公司還必須把所有病人的保險申報單，醫生的處方，藥局出藥的資料通通輸入進資料庫。這就形成了大數據應用的前身（想想當年才1995年誒）。透過我的軟件分析可以非常容易發現病人是否有違法申報的問題？醫生是否有和某些藥廠勾結？藥房是否有不當的變更處方藥的行為？軟體完成後不久該公司股票上市了。現在全美醫療保險的申報幾乎都是由Express Scripts（2012年收購Medco, Inc.）處理。因為這套系統對任何的醫療保險公司都有強大的吸引力。當時算是第一個類大數據系統，在網路世界裡只有第一，贏者通吃，類似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Amazon 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它是賣書起家第一個借由網路發跡的，Barnes & Noble書店永遠趕不上。
【認準目標，勇往直前】多年來看到了太多碼農，為了多賺每小時幾塊錢的鐘點費，不斷地跳槽結果是幾十年下來做過數十種不同的應用。真是【樣樣通，樣樣鬆】。2000年是一個市場的轉折點，第一波的網路泡沫，Y2K千禧年問題解決了，大量的印度IT外包加入這個行列，鐘點工的價碼一跌再跌，尤其是沒有特殊專業的普通碼農，可以說是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套句時尚的話叫做『價碼一下回到解放前』。學習一個東西務必要通盤了解，我的專業從進入華爾街就在固定收益，退休時還是在這一個領域。有一個學僧問師父，佛教派別何其多，應該如何選擇入門呢？師父說：我隨手畫一個圈圈，就有八萬種不同的法門進出其中，你只能選一門深入研究，日久必見其功。多年的職場生涯，看到太多的人，不肯實實在在的下功夫，都是靠一張嘴，不斷地跳槽不斷地升官，造就了不少缺乏經驗的口才經理人。我退休後的接班人，訓練他超過十四個月，根本無法接手，整天說要電腦部門如何如何做？我說您沒有電腦經驗，如何告訴電腦部門做你要的東西？我說您沒有數學背景，如何找解法來滿足顧客的要求？一般顧客的要求都是簡單的計算，每年一定有少數幾個是非常專業的要求，他沒辦法只能曬在檔案裡，希望顧客找別人做。欺上瞞下唄。今天華爾街的中層經理人才大量不適任，主要的原因就在他們不是一步一步訓練出來的。這種例子比比皆是，像是人工智慧天天掛在嘴上，沒有大數據人工智慧怎麼運作？滿口的大數據可是連資料庫的經驗都沒有。其實這種現象在許多行業裡都有。
中國文化向來儒釋道一體，在此就『以儒濟世，以佛治心，以道修身』與同學們共勉之，同時希望數二代們，能夠了解自己，重視資訊，利用大數據，專精一門，從而打開職業生涯的康莊大道，最後願以『彈指圓成八萬門，一門深入』勉勵他們，希望他們都能找到那最適合的【一門】，從而綻放出燦爛人生的花朵。
註：我們數學系同學的第二代或是第三代，簡稱數二代，數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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